夜里到阆中，萋萋莽莽，好像车窗外面有一点薄霜。
阆中和大多数的中国县城类似，新建的楼房和点着冷白灯光的街道，没有一点历史的追溯。由着导航走直接赶到古城的入口，经过一片灯红酒绿的广告商铺，把车停好。下车看到在蒙蒙的薄雾中极远处半天中亮着一些塔、阁、亭子，也学着杭州西湖边的山体样子，做了一些山顶照明，只是做的太生硬，少了退晕或者过度，所亮的区域也没有光色明暗变化，只能是灰灰的一片浅黄。我看着不舒服是因为这颇有点空中楼阁的意思，就像你面前极远的天上有海市蜃楼一样，下面的山和暗夜连为一体，只有山顶和其上的塔阁亮的一片金黄，这是很诡异的一种照明。
图注：这座著名的风水塔成了空中楼阁。
阆中真的是传说中西王母的“阆苑仙境”吗？显然不是。
阆中是位于川北的一座县级市，隶属于南充。嘉陵江自西北而来，在这里做了一个大转折的270度动作引而向东南。群山对峙，四岭相望，正好这江水包围中的凸出带就成了风水最好的形胜之地。风水术讲“气乘风则散，界水则止”——如此曲曲折折反反复复的水流跌宕，前有朱雀翔舞，后有玄武垂头，左青龙右白虎，生气到了这里自然盘旋郁积。于是自古就有先民在此定居、繁衍、建城、征伐。唐代大堪舆家袁天罡和李淳风在这里生活和终老，对于阆中的山川地势赞叹有加，认为是天然的风水宝地。因为风水好，历代人才辈出，文人墨客也是喜欢这里——杜甫、元稹、司马光、苏轼、陆游、杨慎等都为其写下不朽诗篇。东晋画家顾恺之作阆中云台山文，唐代吴道子以阆中为题绘嘉陵江三百里图卷，可惜这些画作甚少传世。
风水再好的阆中，还是在新时代败落了，以前这里扼剑门关之咽喉，控嘉陵江之门户，做为交通要冲实在是川陕交界地区最富庶繁华的闹市。如今水路运输断绝，只剩下碧水幽峡成为旅游观光的所在。观光业能带来的财富却是比不上物产经济的利益。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这里就日渐偏远，成为历史的记忆。
正是因为偏僻，所以才能保留下一些古老的城池、建筑或者文化遗迹。阆中的旅游资源非常丰富，城外有锦屏山、蟠龙山、大佛寺、白塔；城内有张飞庙、贡院、光华楼、中天楼、文庙、滕王阁、圆觉寺等。历史与人文在此交融，说不清是人文创造了历史还是历史造就了人文——风景好，地势远，文化沉淀，民风朴实，这里应该是很火热的旅游目的地才对。
让阆中和丽江对标，还是有一些互为参照性。我去丽江是很多年前，那时候刚刚地震过去，旅游初步开发，老城周边还没有建设许多崭新建筑，许多年以后什么样子我就不知道了。丽江越来越火，成了背包客的天堂，旅游者的首选。而阆中始终是不温不火，也许是四川周边旅游资源过于丰富，让阆中难以依靠自身特色发展起来。也许是交通不便，周边的消费能力有限，或许真的有限，后来的几日我看到这里的高端住宅售卖，仅需六万元就可以首付入住。消费能力直接决定旅游的品质高低，这也是现实情况。
我是在冬至这一天的晚上到的，进了古城是一条沿江仿古建筑与古老民居混存区域，一条街有几家大型民宿式酒店，杜甫草堂、水码头客栈、杜家大院......。冬至北方人要吃饺子，南方人吃汤圆，于是就寻饭店看哪里还在营业。一条街过去多是卖张飞牛肉和保宁醋的商铺。张飞牛肉不用多说，肉质细腻，入口香软。阆中古亦称保宁，这里酿醋之法尤为独特，为中国四大名醋之一，喝起来酸酸甜甜，很有爽口开胃感觉，四川多美食，果不其然。找了一家排挡进去点了抄手、五香牛肉、腊肉炒蒜苗，再加一碗肥肠面，吃的很是畅快。
图注：低矮的民居建筑，门窗立面也做了商业化的整修。
言归正题，跑了几千里地不是为了吃这碗抄手来了，早就慕名阆中，那是因为做为一个名闻遐迩的古城，在今天以文化旅游成为热潮的时代，这里能有什么变化？顾名思义要以“文化”为诱因、为主导，那么这里一定是拥有很丰盛的一道文化大餐，可以吸引不同年龄层次的游客前来欣赏游览消费。“文化旅游”今天是一个热词，文化是旅游的灵魂，文化旅游的目的是让游览者体验到不同的人文状态，是做为目的地吸引游客的关键因素。大概总结一下吸引我们的文化因素大概上有以下这些：
——手工艺品、语言氛围、传统生活、美食烹饪、艺术与音乐、历史与典故、建筑与绘画、劳动技艺、宗教与风俗、教育与传承、服饰和休闲活动。
文化是人类在生产和生活的过程中创造凝聚的精神与物质的结晶物。文化包含了形而上的“道”——一切人类的思想、制度、法律、典章、技艺、文字、创意，都是精神层面的东西；形而下的“器”——食物、衣服、工艺品、家具、建筑、生产资料，这是物质层面的事情。世界旅游组织（WTO）对文化旅游的定义是：“本质上出于文化动机而产生的人的旅游活动”。任何一次旅游都是对未经历文化的体验，也是对不同生活类型的探索。
毫无疑问，阆中做为一个文化旅游的热点就已经包含了这些条件——比如历史怀旧、遁世逃避、休闲康乐、社会活动、情感交汇、创新故事等等。如何将这些外在条件融合在一起，构成整体意境，或者叫做主题开发，这很重要。不能有机整合只是一项项罗列，那么所有的因素都是大打折扣，形不成统一气场。阆中和国内诸多以历史文化为题材的景区一样，明显缺乏一种更高的精神感召层面的深度糅合意识。
图注：竹编灯笼是当下历史街区中的标配。
这种“意境”，你可以称之为是一种“场景感染”，台湾作家舒国治在《门外汉的京都》一书里描绘他看到的京都：唐宋风韵、竹篱茅舍、村家稻田、小桥流水、气息清新，木屋里的料理、沉静的酣睡，不被外界打扰的生活。这些的描绘给我们带来的京都意境就成了一处想象中的非现实世界，是一种和时空错落有关的梦想再现。舒国治描写了一个他所发现和感受的京都意象，从而吸引了更多人对于京都的向往。
事实上，一座旅游城市正是因为具有了鲜明和独特的文化意象，并进而形成浓郁的空间主题氛围，把这种主题幻化为具体可见的导视符号、建筑构成、表演人物、文创细节才能让更多游客沉浸其中，这也就是当下叫的最火热的“沉浸式旅游”模式吧。代入和感同身受是旅游的制胜法宝，能满足游客的好奇心与探索欲，进而达到感动和愉悦的状态，这是成熟旅游目的地的惯行做法。
所以我们看到水城威尼斯，那里的水、岸、木桩、叹息桥、广场、古老教堂、琉璃的烧制技艺、贡多拉船、冰淇淋、悠闲舒适的居民，都能给你一种穿越历史的亲切感。文化就是在这样一点一滴中塑造完型出来。
走在阆中的古街上，放眼过去都是地方特色饮食——牛肉店、保宁醋店、糕点店、卤干店。还有很多民宿酒店，有一小栋民宅改成的，也有很多进院落的大客栈。真正古老的房屋都很低矮，孱细的穿斗结构撑起灰色的片瓦屋顶。但凡是大的看似宏伟的多数是近期重新修葺，因为原来的民房在商业活动上不占优势。犹如棋盘一样的街道交错纵横，临街的屋面一溜装上了小功率射灯，檐下是线型灯并排赶趟过去，没有区分、类别、主次、远近、载体分析，全部清一色亮起来，3000K，约18W功率，手法极其单调。
如果说一座古城就是这样实施了照明，两种灯具包揽全场，说出来也许我都不敢相信，不过确实在阆中就是这样。当然了还有做为路灯照明用的竹灯笼，里面一盏节能灯泡，挂在檐口那里，一排，做为常设照明，在这些屋顶的以及檐口的灯具熄掉以后，做为道路安全照明使用。
图注：古城特产就是各种牛肉，酱、卤、五香、腌制、风干......
在历史街区里挂灯笼，这是我见到最寻常的手段，非如此就不能体现本土特征。其实这种本土特征早已就扩展为代表中国传统因素的意味。所以我在无锡拈花湾、乌镇水岸上都能看到这种灯笼照明，甚至在中国无数的古镇、古街以及仿古建筑上，灯笼是出场率最高的一个道具——这也许是一种文化情结。
一座内涵丰富的古城夜晚氛围，决不是简单的几种照明手法就能营造出来。它需要根据不同的载体特点或者文化属性来确定。阆中的底蕴决定了发生在这里的光影故事一定是充满故事性讲述和灯光美学价值，而不是这样的千篇一律。
这也是当下很常见的历史街区或者文化名城所采用的照明效果呈现。说到底是照明的慵懒体现，看到砖瓦木梁结构建筑，就要把屋顶装灯打亮，柱子上一盏射灯，檐口一排洗墙灯，总之全部亮了，这就是古建照明。但是这种照明尚离感染、艺术、介入、情景化还很远。
古城里还有一些很高大的楼阁，尤以当代新建的“中天楼”最为巍峨，屹立在南北街道中心，底部架空上面三层，以每秒变换一帧的速度在快速七彩交替。这可以说是古城夜晚意境的最大破坏者，毫无章法和意义，你不清楚为什么它要这样设计？多少年了我们的照明意识中一直潜藏着非缤纷不能代表夜色，非快速闪烁不能代表照明的初级审美。稍具审美的人都不会干的事情，我们照明从业者都干完了。
图注：中天楼平添数分妖艳之色。所以说正确的色彩和色温能给一栋建筑加分，否则得不偿失。
我听说阆中也要做一批灯光演绎事情——计划以嘉陵江为游线，以对岸的锦屏山为载体重现吴道子笔下幻彩嘉陵江故事。做旅游不做灯光演绎，在今天好像缺了重头戏。灯光演绎和灯光演艺是不同的，前者更多是依靠灯光画面的组合变化形成故事讲述；后者以真人、真山水的大型真人秀为演出形式，更贴近与舞台表演。不管怎么说能让一个地方的经济和知名度发展起来，都是值得肯定的事。我写这篇游历阆中的故事小记，也只是想提醒那些参与文化照明发展的人们，在大量建设的同时，能注意点你所从事的区域工作，还是要多和这里的主题文化有所关联，多用点心，事情也许就会完全不一样。
图注：山水一鉴收。
匿名